每一场阴错阳差都是命中注定

文｜米粒 图｜Little Oil
来源｜澳妙无穷（ID：miliDDD）

在去位于曙光路的单位上班前，我就知道这里有一家超好吃的紫菜包饭。入职后，打扫完卫生，我连忙从新电脑上查到了订餐号码，口水哈拉地打了电话过去。

我眉飞色舞地说：“喂，你好，紫菜包饭。我要订一盒鳗鱼的。送到对面的宇飞大厦3层。”

对方“额”了一声，有几分迟疑。

我想一定是太忙，人手不够懒得送上楼。作为一名吃货，唯有美食能让我卑躬屈膝尽折腰，于是我连忙用更柔和的语气说：“您要是忙，就送到楼下大厅，我下楼取，行吗？就在对面。谢谢您了，谢谢您了。”

他顿了两秒，说：“好吧。”

结果，我在楼下晃悠了20分钟，他才拎着塑料袋，慌慌张张地跑过来。

“你们送餐这么慢啊？”我一边掏钱一边生气地埋怨道。

他局促地低下了头，红着脸嗫嚅着：“对不起，对不起，店里的客人太多。”我注意到他还穿着拖鞋，怯生生的一副高中生的模样，心想又粗鲁了，怪阿姨吓到了小盆友，连忙咧开嘴给了个大大的微笑：“没事，没事，我就是等得有点着急。你别见怪啊，快回店里帮忙吧。”

他恍然大悟地点了头，临走时回过头来问我：“您是在这里上班吗？”

“对的，我特爱吃你家的紫菜包饭，鳗鱼、金枪鱼、沙拉的我都爱吃，原味的也不错。对了，下次一定让老板给我打折啊！”我挥着手，一头扎进了电梯。

入职后，工作并不算顺利。常常加班，常常挨骂，也常常迷茫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弃温暖舒适的故乡，北京的冬天“万箭穿心”，冷到入骨，风可以从四面八方吹进你的五脏六腑。回到半地下的出租房，我连羽绒服都不敢脱。每一次妈妈打来电话，我都得裹着被子抱着暖宝，站在桌子上，努力靠近那半格露出地面的窗户。屋里的一切都是僵硬的，有时连笑一下都需要费些力气。妈妈问：“北京好吗？是你喜欢的那个样子吗？”我一边流着眼泪，一边点头，好像她能看见一样。

其实我并不确定我喜不喜欢北京，但我知道我喜欢和一大群人一起奔跑，我爱这种你争我夺的氛围，不想回到老家找个信用社终日盖戳，从第一天上班就能预知最后一天的工作。我喜欢正面迎击一切挑战，不怕哪一拳会将我击倒，在我的世界，有勇气出场比赢得比赛更重要。

年轻时不就应该在不断地打怪升级中磨练自我吗？没有丰盈多彩的二十几岁，我怎么坐在摇椅上向我的孙子孙女炫耀，怎么度过人生那越来越灰暗落寞的黄昏，怎么欣慰地对自己说，这世界我来过？

写到这里，你一定能感觉到我是一个有深度有思想的吃货，是的，鸡汤和紫菜包饭是我的最爱。心累的时候随便打开一个公众号，里面都是元气十足的心灵鸡汤。嘴馋的时候，打开手机翻出常用电话里预存的紫菜包饭，就能美美地饱餐一顿。这是多么美妙的人生啊！而且这家店的售后服务超好。总发短信调查客户体验，今天的好吃不好吃，明天还要不要，晚上还加不加班。

有一天下午，我感冒了提前回家休息，正瑟缩在被窝里捧着面巾纸左右开弓，紫菜包饭忽然发来短信，问我今天需不需要送餐。

我马上打了回去，用我那浑厚的中低音表达了我恍然大悟的赞叹。

“太神了，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互联网大数据？你看现在购物网站推荐的都是你近期会买的东西，他们通过你以往的资料可以预判出你购买的物品及周期，你们这店这么小，怎么也能这么先进啊？”

对方显然被我搞晕了，愣在那边发呆了好几秒，然后缓缓地问：“这么说，你需要？”

“当然了，不过我病了，吃了药不能吃海鲜。”我叹了口气。

“你病了？”传来的声音突然急促，我心里一紧。真好，在这座陌生的城市，在我最狼狈脆弱的时候，居然有餐厅主动送餐，还收到了对方真挚的关心和惦念。

“谢谢你，我只是感冒，就要最普通的紫菜包饭吧，不过送餐的地址变了。您送到宇飞大厦后面的沁水园小区8号楼2单元门口吧，我去取。”

“好的。马上到。”

不到15分钟，他就来了。我把自己裹得跟熊似的，冲进了大风里。

“这次好快。”我边数钱边接过饭盒，“哇，你们有热力包了？”我发现他这次是骑车来的，车把上挂着一个崭新的热力包。多亏有了它，我的紫菜包饭还是暖的。

“谢谢你，我一定告诉你们老板，你服务周到，让他给你升职加薪。”我揣着饭盒往楼梯跑，突然停下来回头问：“对了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他跨上车，一只脚踏上踩板，俯下身子刚要发力，听见我的问题，忙直起身红着脸愣愣地看着我。

“害羞啊？那，告诉我工号也行啊。不然我怎么去你老板那表扬你？”

“噢，那，我叫大林。”

“大林？你也就18岁吧，姐姐我以后叫你小林，拜拜。”

风卷着沙子啪啪地打在身上，可怀里的这盒紫菜包饭超暖。

后来，没事的时候，我常和小林聊天。原来他今年高中毕业，考的大学不太理想，家人希望他先学英语，然后出国留学。我问他怎么跑去餐厅当外卖员，他笑了下，说就当是先体验一下国外打工的感觉吧。

慢慢地，我发现，我对小林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。年龄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太多的代沟。对未来我们都有一种迷茫，努力奔跑又不知路在何方。小林说他其实不想出国，不想离开舒适温暖的故乡。我大笑着说，你看我，我不就是这样，孤身一人在北京漂泊，住最便宜的房子，吃最简便的食物。也苦也累，但这就是我们本来该有的热血青春。

夜幕四合，我们坐在天桥上，对着璨如繁星的车流大喊：“我要成为更好的自己！”小林的眼里闪着泪光，他说，家里人都逼我，可是我听不进去，但你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了。

就这样，小林的紫菜包饭陪我度过了那年最冷的日子。春暖花开的时候，一个陌生女人敲开了我的房门。

那是一个眼里透着清冷的中年妇女，很高很瘦，礼貌地叫出了我的名字。

我说您是谁？

她环视了我的房间，又打量了一下我，慢慢地开了口：我是肖磊的妈妈。

肖磊是谁？我不认识。我看到她眼里的不友善，本能地要关门谢客。她一把拦住我的手，直愣愣地盯着我的眼睛，大声说：“你不认识？他给你送了一冬天的饭，你说你不认识？”

我当时就蒙了。你说的是小林？

小林？他告诉你他叫小林？真可笑。他是我儿子，他叫肖磊。他马上要出国了，请你以后别再给他打电话让他给你送饭。

我听了更气愤了。我说：“我没让他给我送饭，我打的是订餐电话，您不愿意可以让他别去打工。”

她听完也生气了：“谁告诉你肖磊在餐厅打工？他根本就没干过什么外卖！一开始我就觉得他奇怪，老是一到饭点儿就盯着手机，一接电话就跑出去，还偷偷去买了个热力包。但我工作太忙，没放在心上，就觉得他是贪玩，要不就是找同学去了。可最近，我发现他居然一接电话就去路口那家紫菜包饭排队买饭，买完了就匆匆忙忙地放到热力包里给你送去。你有手有脚，不会自己订餐吗？你捉弄傻小子呢？”

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，往日里的一幕一幕像潮水般袭来。原来，他不是外卖员，原来他不叫大林，原来这一切都是个谎言。

等我清醒过来，肖磊的妈妈已不知所踪。华灯初上，我一个人默默地向餐厅走去。春寒料峭，几棵干枯的迎春花在风里萎靡不振瑟瑟发抖。

紫菜包饭的招牌在街口特别显眼，一亮一暗眨着眼。我翻出了手机，打开目录，我终于看清了，紫菜包饭的送餐电话尾号是6，而我一直打的肖磊的电话尾号是9。他妈妈说得对，原来我一直打的紫菜包饭订餐电话居然是肖磊的手机。

在店里，我见到了真的大林，他是这里的老板，40多岁，虎背熊腰，满脸络腮，但笑起来很有暖意。原来，一直给我送饭的那个男孩，真的不叫大林，他也根本不是什么外卖员。

我一个人站到风里，脑海里一片空白，不知该往哪边走。身旁的车一辆一辆呼啸而过，我想和小林说句话，我想问问他，这一切都是为什么。

忽然，我的手机响了，号码还是显示紫菜包饭，里面传来肖磊欢快的声音：“怎么样，今天想吃点什么？”

我的喉咙梗得生疼，一大滴泪啪地落在了地上，我吸着鼻子说：“鳗鱼的吧。”

“好嘞，一会你家见啊。”肖磊欢喜地挂了电话。

没过多久，我就看见小区里蹿出一个人，骑着车风风火火的向这边赶来。

我和肖磊终于见了面。黄昏的路灯下他像被人一脚踩中尾巴，满脸的尴尬。

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眸，努力平复着情绪：“原来，我第一次打的号码和后来存的号码都是错的。原来你并不是这里的送餐员。原来你的名字不是小林。原来这一切，都是阴错阳差。

可是我不明白，你为什么要一直骗我，为什么这么辛苦地跑来跑去？你其实只用说一句你打错了，这里不是紫菜包饭。那后面所有的一切就不会发生。”

“可是我想让它发生！”肖磊停好车，激动地冲过来，“对不起，对不起，我不是有意骗你。因为那天中午，我心情特别不好，我不知道高考为什么会失利，我不知道出国是不是一定就好，我对未来充满了怀疑和迷茫。可是就在那个中午，我听到了这世界上最阳光最爽朗的声音：喂，你好，紫菜包饭。我觉得说这话的人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人。我只是好奇，我就是想出来见一见这样的你。”

“那后来呢，后来你也可以告诉我真相啊。”

“后来，我见到了你的坚强，你的勇敢，你的热血，这让我特别惭愧。你一个女孩子都能披荆斩棘地勇闯北京，我身为男子汉还有什么可怕的？我会出国，会好好学习，会像你一样为梦想而战，会永远相信奋斗的意义。”肖磊说着一把握住了我的肩膀。

还有什么误会比这个更美好的吗？有一个知我懂我的人同行。我对自己说，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，如果上天一定要在我的生活里加进一段奇幻的插曲，那为什么不欣然接受呢？我说恭喜你，做姐姐的没什么可送你的，但这一腔孤勇也算是让你受了些启发。今日一别山高水长，愿你终将成为最想成为的自己。

肖磊伸出手拦住了我，他说其实我一直想给你唱一首歌，你能听我为你唱一首歌吗？

我点了点头。风把一切都吹得凌乱不堪，但肖磊唱的每一个字都径直抵达我心底。

“沮丧时总会明显感到孤独的重量。
多渴望懂得的人给些温暖，
借个肩膀。
很高兴一路上我们的默契那么长，
穿过风又绕个弯心还连着，
像往常一样。
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，
最想要去的地方
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。”

转眼，肖磊走了大半年。

经常在朋友圈里看到他的消息，语言预科通过了，换房东了，考试全A了。每一个下面，我都认真地评论点赞。

我升职加薪，学拉丁舞了，报第二外语了，他也随时关注，还不远万里给我寄来厚厚的原版法语书。

无论多忙，我们隔三差五就会抽时间视频，看看彼此的模样，闲言碎语几句家常。我知道此刻，我和肖磊的距离是无穷大：我们的年龄间隔4岁，身高相差30厘米，位置相距4000公里，时差高达15个小时。但我们的相同点更多：我们是追梦的同路人，曾结伴走过青春的彷徨和迷茫，我们相信温暖，相信梦想，相信奋斗的力量，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为了彼此成为最好的自己。

那天清晨，手机吵个不停。我迷迷糊糊地接通，从里面传来了这世上最阳光最爽朗的声音：“喂，快开门，你的紫菜包饭回来了。”

热闹喧嚣的城市，川流不息的人群，莫名其妙的电话，纷繁多样的美食，若是无缘，我们会走失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环节，成为擦肩而过的陌路人，一辈子不可能相识。难怪有人写道，所有的相逢都是蓄谋已久。其实我更想说，每一场的阴错阳差都是命中注定！

作者：米粒，[email protected]，[email protected]：澳妙无穷（ID：miliDDD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