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我爱你

文/丁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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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学有个朋友，人长得帅，八面玲珑，霸占学校学生会主席的宝座，还年年得奖学金。
我要说的是，他有一个心上人，俩人都一厢情愿：他对姑娘一厢情愿，穷追没起效；姑娘对托福一厢情愿，累死没进步。
姑娘日复一日的复习，想要出国，执着得让人膜拜。而我的朋友也专一：专追，专等，专拦截，终于被大家叫做板砖。

毕业那年，追了四年没起效的板砖，决定来个大反转，就像从小成本片变成耗资巨大的好莱坞大片。他要最后一搏。
毕业仪式上，校长咳了一声，深情款款的：毕业了，你知道你们最大收获是什么？
旁边的哥们小声说：“妹纸，网游，泡面，还有麻痹一堆补考单。”
校长顿了顿，说：“友谊，世界观，书本，还有成群结队的朋友。”
校长说：“嘀嘀咕咕，别的学校可没这陋习。”
哥们小声说：“废话，别的学校早就散会了。”
校长又说：“你们知道你们将来要去干什么吗？”
哥们小声说：“干一切学校不干的事儿。”
校长豪迈地说：“建设祖国，报效社会，成就自己。”
校长接着说：“有些同学很爱学习，但学习不一定在学校。”
哥们眼睛一亮：“靠，总算说句真理！”
校长接着又说：“但学校是唯一提供学习条件的场所。”
哥们一口血吐出来：……
校长讲完，请板砖代表学生会上台去讲话。板砖走上台，深呼吸后，终于一字一板地说：“杜鹃，做我女朋友吧！”
全场哗然，台下炸开了锅，口哨声连绵不绝，校长脸都绿了。副校长起身镇压局势，然后一个穿着学士服的姑娘飞快地逃离现场。

女生的裙摆飞舞，女生的学士帽掉落，女生抛弃青春最后一堂课，只为了让板砖彻底心碎。结果她如愿以偿，板砖碎成了108块。
这件事的后果，是让板砖失去了留校的机会，失去了一切在校的职位，失去了老师心目中好学生的形象……唯独没失去的就是我们这几个朋友，还有一个喜欢他多年的姑娘。可板砖对那个姑娘很冷漠，姑娘喜欢摄影，被大家叫做相机姑娘，她抱着相机将酒吧里醉意绵绵的板砖拍了下来。
我啜口酒，问板砖：“你都不遗憾？”
板砖眼神迷离地说：“遗憾啥？”
我叹口气：“前程。”
板砖红着眼说：“就因为前程我才如此狼狈，就因为前程我才失去我心爱的人，我恨前程，我恨全天下所有为前程累到吐血的人！”

大家一愣，全都无语。人人都有自己难过的一关，情关、生活关、事业关……总有一关过不了，要不然就不是生活。可生活就是火中淬金，要么亮光光，要么烧成灰烬，谁有选择呢？
板砖的前程因为脑子短路而彻底烧掉了。而他喜欢的姑娘在承受住四年里的第55次失败的托福考试后，终于在第56次杀出重围，出了国。

2009年，板砖把自己锁起来，不见人。一个人度过伤心的圣诞、伤心的春节、伤心的情人节，天天靠吃心酸过活。

相机姑娘担心他，天天去看他，给他带吃的、带喝的，给他拍照……无微不至的程度像是板砖他妈，板砖受不了，把她骂了出去，姑娘一个人冒着大雨跑出门，也不知道哭了没有，自那次后就消失了。

后来，板砖收到一个包裹，是相机姑娘寄来的。包裹里是一大摞照片。板砖一张张地翻开，看到自己从大一到大四生活的点点滴滴：食堂吃面、课桌睡觉、上课发呆、演讲忘词、三步上篮、考试作弊……连追女孩、翘课逃学都一一在内。

板砖的心开始疼，他放下照片，给我打电话，第一句话就是：“你见到相机姑娘了吗？”
我说：“咋了？又想伤害人家啊？”
他说：“我要跟她结婚！”
我一惊：“……”

我们总是这样，在某一刻被感动，被冲动，被行动，要么天雷勾地火，要么竹篮打水一场空，学会把心碎的场景打包，扔进记忆的垃圾桶，偶尔回味，一点一点的烧掉，终有更适合的在背后，你不回头，就看不到它呵护影子N多年。

2010年，板砖跟相机姑娘结婚，酒店里摆满了板砖大学时各种造型的照片，让哥几个羡慕得直掉眼泪。
大家起哄，要板砖发言。
板砖人模狗样地学着校长清一清嗓子，说：“爱是给予，是恒久忍耐，是白天不懂夜里黑的孤独，可是，总有一个人懂你，呵护你，陪你干掉那些过不去的大BOSS，和你一起晋级迈向生活的下一关，这就是恩赐，这就是别人没有的幸福。你是我的镜头，我是你的照片，我们的风景是一辈子！”
有个哥们趁机接了句：“那底片是什么？”
板砖答得干脆利落：“底片是传宗接代！”
卧槽，不愧是我校答辩冠军，牛逼！

2024年，相机姑娘被查出胃癌，情人节前夕，还没化疗，就去世了。

北京憋了很久的第一场雪终于飘下来了。
长安街上玫瑰、巧克力、烟火无处不在，情侣们游走在大街小巷诉说着浪漫，空中夹杂着笑声，雪花流淌着温暖。
全世界都很美，除了板砖。

我们去看板砖，找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找到，最后，哥们建议去学校。

我们假扮成大一新生潜入学校，然后在后山找到喝得“支离破碎”的板砖。
他手里抱着相机，身边扔了一堆照片。
我问他在干嘛？
板砖说：“你说……这相机能把未来拍进去吗？”
说完，他开始呕吐，我帮他拍背。
我说：“其实，她不愿意看到你这样！”
板砖摇了摇头：“她说她以后陪我环游世界，把未来拍进去，结果她撒谎，她骗了我！”
他继续说，“这照片只有上半生，没有下半生，她就撒手不管了，她说她要教我拍照，可我总是拍不好，我连聚焦都不会！”
板砖觑着眼，向着虚空招手，说：“来，你教教我，怎么聚焦，来，教我啊！”
我劝他不要这样，然后板砖疯狂地打开相机，努力地对焦，找镜头去拍，可是天那么黑，他能拍到什么？
我劝他回去，板砖说：“不行不行，我回去，她就回不来了，我要在这里等她！”
我差点儿哭，哥们在一旁沉重地叹息。

那几天，我跟哥们轮番上阵，给板砖做心理辅导，他总算接受我们的建议出去走走，拿着相机去拍摄未来。
我们劝他要是难过，就哭出来吧。
板砖苦涩地一笑，有什么好哭的，是她骗了我，对不对？！

可如果她骗了你，你为什么会难过呢？真正的被骗是不会真正难过的。那一定是更深的东西，也许是爱。可是，爱是没有心灵鸡汤可以喝的，只能找借口自我疗伤。
板砖就是在找借口疗伤。

板砖消失了，他去环游世界拍摄未来了。
我们在忙得要死的节奏中起早贪黑，每天挤地铁，等公交，对大学的记忆越来越模糊，有时候连旧照片都懒得翻，回家一头扎在床上，昏天暗地的，不知道明天在哪里。
再见到板砖是2024年，他的摄影展在西单举行，我们应邀参加。

这是我见过最震撼的摄影展：所有的照片都是板砖一个人，身边是各个地方不同的风景，唯一的亮点就是旁边被刻意留出一个位置，那里都有笔墨写着字，笔迹清晰，是板砖写的。

2024年的一张：她今天把头发盘了起来，有黑眼圈，可是笑得很开心，她说她买的彩票中了5元钱。

2024年的一张：她今天感冒了，脸色苍白，我给她围了围巾，是波斯米亚风格的。她的皮肤白，看起来像看另一版的蒙娜丽莎，美得让我心碎。

2024年的一张：她的肚子大了起来，要快生宝宝了，她说她要给宝宝亲手做衣服，她的孕妇装看起来很有妈妈的味道，可我还没想好如何做爸爸。

2038年的一张：今天是她60岁生日。她的头发白了，人却精神矍铄。她的手指一点儿也不粗糙，无名指上戴了半辈子的戒指仍旧闪闪放光。她今天第一次叫我老头子。
……

每一张都有故事，都有眼泪，似乎那里真的站了一个人。

板砖完成了姑娘的梦想，只是他不知道，这些梦想都是他一个人的心碎。那拯救不了什么，唯一能拯救的就是让自己翻开这一页，重新生活。
下午的时候，参展者挤满展厅，不断地拍摄着、议论着，却没有人知道作者在哪儿。
我去卫生间找板砖，去走廊找，去门外找，都没找到。
最后，在天台，我终于看到了他。板砖一个人蜷缩那里，哭成了泪人。

我不知道说什么，脑海中浮现出当初板砖在婚礼上的宣言：爱是给予，是恒久忍耐，是白天不懂夜里黑的孤独。总有一个人懂你，呵护你，陪你干掉那些过不去的大BOSS，和你一起晋级迈向生活的下一关。

你是我的镜头，我是你的照片，我们的风景是一辈子。

作者：丁浩，[email protected]，中国林业出版社编辑，作家，代表作《你的青春我来过》。公众号：丁浩同学